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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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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信殿中,太皇太後將面前的文書攤開,宮室中不管白日黑夜都會點亮宮燈,方便太皇太後批閱文書。

太皇太後從先帝年幼時起就開始掌權,到了如今皇帝已經十七八歲,她仍然大權在握。看到下面呈報上來的文書,太皇太後眉頭微鎖,嘴唇抿緊,朱筆的筆尖也凝在紙上。

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她在文卷上寫下一段話,令旁邊的黃門將這卷文書卷起來,李平走進殿內聽到太皇太後吩咐黃門,“將這卷文書送到陛下面前去。”

李平心中咯噔一下,太皇太後多年來迷戀權位,當年先帝在位,太皇太後哪怕手裏有了皇長子也從未放松半點,到今上在位更是抓的緊緊的,甚至擔心皇帝過於英明會影響她掌控大權而差點行廢立之事,如今這是……

“陛下。”李平走入殿中,雙手攏在袖中給太皇太後行禮。

“你來的倒是巧。”太皇太後見到李平來了,揮袖讓黃門下去,“家裏的事都處置好了?”太皇太後的聲線微低,不怒自威。

李平垂下頭來,“啟稟陛下,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嗯,那就好。”太皇太後笑了笑,自從姜氏死後,李平一年的妻喪都沒有守到頭,家裏沒有主母主持家務不像個事,下面的兒媳要管事還得等上一段時間,因而是亂了一陣。他回去也是為了這件事。

“常言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太皇太後似笑非笑,“若是能家中之事都不能處置好,那麽治國和平天下也談不上了。”

這些年來太皇太後性情越發難以捉摸,大臣們或許是不知道,但是李平日日都伺候在太皇太後身側,對此知道的清清楚楚。太皇太後或許在榻上可以和人海誓山盟是個女人,但是一旦換上那身衣裳坐在禦座上,就只是太皇太後,別的就別想太多。趙姬之類的事絕對不會發生在眼前這個女人的身上。

“臣明白。”李平後背滲出一層冷汗,他彎下腰道。

“罷了,你坐吧。”太皇太後此話一落,立即有小黃門搬來坐枰。

李平坐在枰上,太皇太後臉上有笑意浮現,“方才你是奇怪我為甚要將文卷送到西宮,對不對?”

“……”李平悚然一驚,他面上不露出半點,垂下頭,“陛下明鑒。”

“也是,畢竟我之前都是從來不肯放松半點的,如今怎麽換了性子。”太皇太後靠在三足漆幾上,她頭上的鹿首步搖冠在宮燈中輕輕晃動著。

“臣不敢……”

“你們還有甚麽不敢的?”太皇太後抿唇一笑,“也罷,我辛辛苦苦實行漢化,自然是不能我沒了之後就人走茶涼。”

太皇太後如今已經四十多了,這年紀已經很不年輕,她也不得不為以後的事考慮,平常婦人考慮的都是自己如何養老,將兒子緊緊抓在手中不讓新婦奪走半分,要麽就是念叨著多幾個孫子曾孫之類的。可是太皇太後想的卻是自己走後,她在朝堂上的那套還能不能繼續行駛下去。

“……陛下?”李平話語說的有幾分艱難,人的身後事旁人是最難開口的,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提起來,不然有咒人的嫌疑。

“天子也已經長大了,該學著怎麽處置朝政了。”太皇太後笑道,這兩三個月裏,這個孫子表現的一直很乖巧,朝堂上的事她不問就一句話一不多說,後宮裏他獨寵三娘。明裏暗裏做足了十分,哪怕她再挑剔也挑不出半點錯來。

“陛下英明。”李平知道在這事上,除去要動廢立其他的話他還是少說,多說多錯。

“人老了,不英明不行,況且大郎做的還真的讓人挑不出錯,如今宮內宮外都是說大郎孝順吧?”太皇太後手邊的文卷已經批閱完畢,小黃門上來將那些文卷抱下去,她看著放在案上的那支朱筆。她行朱批行了二十多年,權力在手操縱生殺大權的滋味太美好,已經放不開。

“天子上回說,千秋百年之後陵會就在陛下之旁。”李平連忙答道。

“這孩子真算有心。”太皇太後笑了一聲,李平聽不出這會太皇太後到底是高興還是如何。

“天子大孝。”李平道。

“……”太皇太後勾了勾嘴角,“最近三郎和四郎如何?”

李平沒有想到太皇太後的話題轉的那麽快,一時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對於這兩位郎君,李平一向是不怎麽關心的,他並不少兒子,甚至他和姜氏所生的兒子資質上進心樣樣都在這兩個孩子之上,憑什麽要讓他另眼相待呢?

“臣未曾聽過兩位郎君的消息。”李平這話說的很客氣。

“……”太皇太後轉過眼,“罷了,原本也不指望你。我打算給這兩個孩子個爵位。也好讓他們日後有個依靠。”

李平一聽,就下意識的覺得不好。如今蕭家一門是炙手可熱,已經是出了一個王一個侯,看太皇太後這樣子勢必給蕭閔蕭吉兩兄弟的爵位只高不低。

“陛下的意思是……”

“不如封這兩個孩子為公,如何?”太皇太後聲音含笑,尾音上揚,說不出的開心,可是聽在李平的耳朵裏就是另外一層意思了。

公侯伯子男,這是周朝以來一直用到現在的爵位等級,太皇太後一出手便是大手筆,幾乎只是王之下。只比蕭閔蕭吉名分上的父親低那麽一點而已。

“陛下,兩子於國無功,冒然得此高位,恐怕不是好事。”李平連忙道,兩個孩子,十五六歲的年紀,貿貿然得了這麽高的爵位,一定令人側目。要知道朝中不服蕭家的大有人在,太皇太後一意孤行自然也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可是一旦太皇太後山陵崩,兩個孩子又是沒有功勞得到的爵位。到時候一群人饒不了他們,試問誰能看著兩個毛頭小子,手上沒有半點功勞,卻能得到高位,有的是想要把他們拖下來的。

“不是好事?”太皇太後挑了挑眉,“是好事還是壞事,將來才知道,何況為了他們的將來著想,有個爵位是好事。”

李平聽到太皇太後這麽說,知道此事已經是定下來了,他說再多也是無用。太皇太後在朝堂政事上不輸須眉,但是在如何教導孩子方面卻是弱了許多,這種一味溺愛的方式更是進不了李平這種世家子的眼。

李平在心裏重重嘆一口氣,兩子的將來如何,他已經能夠看到了。

昭陽殿內,蕭妙音正在給拓跋演整理一些文書,原本這些事都有專門的黃門來,但是她在昭陽殿裏呆著也是呆著,幹脆就搶了些黃門的活來做。

送到拓跋演這裏的文書絕大多數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重要的文卷都直接送到東宮去了。蕭妙音一開始還真的有些擔心拓跋演會在意這個,結果呆的久了發現他是真毫不關心,漸漸的她也就放心下來了。

“寫的累了。”拓跋演放下手裏的筆,自己揉捏一下脖頸,他看向旁邊的蕭妙音,蕭妙音正在吹幹黃麻紙上的字跡,“阿妙,你幫我寫吧。”他一笑,說出來的話也帶了些孩子氣。

“行嗎?”蕭妙音瞧著拓跋演手裏的朱筆,頭皮有些發麻,宮中呆的久了自然知道這支朱筆代表著什麽,她頭上的姑母就行朱批了二十多年,說起來她也應該回避一下。

“我說行就行,而且都是一些小事。”拓跋演哄道。

蕭妙音抿了抿唇,接過他手裏的筆,眼睛往文卷上面瞅,還真的是小事,例如宮中要建造一個亭子之類的,預算多少,需要天子批準。蕭妙音頓時沒了心理負擔,手裏持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拓跋演,“說罷。”

拓跋演說,她就一邊寫。等到翻開另外一邊的文卷,她看到的卻是各種死刑案子!

除以極刑不能由當地的長官說了算,而是定罪量刑之後再層層上達天聽,天子核準了之後才會執行。

蕭妙音見著那些什麽情殺仇殺或者是鄉間因為雞毛蒜皮的事鬧出人命的,無一例外上面的犯人判的統統都是絞刑。漢人觀念裏死無全屍很慘,犯了罪,若不是亂了倫常,一般極刑也是絞殺,她看向拓跋演,“阿演,這次的是極刑,還是你親自看看吧?”

她可以把文卷上面的內容讀給拓跋演聽,但是事關人命,還是讓他親自看看的好。

“一樣的,讀吧。”拓跋演靠在憑幾上,聽到蕭妙音有些擔心說道。

“不行,”蕭妙音不幹了,放下手中的文卷就去拉拓跋演起來,“你是天子,這些事都是你的分內事——”

毛奇目瞪口呆瞧著文殿內,兩個人拉扯在一塊,毛奇也不是沒見過兩人嬉鬧時候的模樣,但是這也實在是有些過了。

她拉了好幾下,拓跋演睜開眼,他嘆口氣自己認命似的拿起那些文卷看起來。

“其實送到我面前的這些案子,大部分都已經是定好了的。”拓跋演道,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文卷的日期上畫了一個圓圈,另外在文卷的末尾處寫上可。

“……”蕭妙音下意識的想說裏頭有沒有冤假錯案之類的,可是送到皇帝面前的都是已經定好的案子,最多是將前因後果敘述一番,然後若是家中有老母和幼子一般會酌情減刑,但準不準那都是天子的事了。

“你就這麽膽小怕事?”拓跋演看了看文卷上的敘述,覺得判決沒有太大的問題之後,就在日期上畫圈。

“才不是呢。”蕭妙音覺得拓跋演這話可笑,“人命關天,不敢輕易對待而已。”

“……”拓跋演眉頭一挑,他側首看過去,目光沈沈,將蕭妙音看得渾身發寒。

“怎麽了?”蕭妙音輕聲問道。

“無甚,只是覺得阿妙的性子和大母實在不一樣。”拓跋演道,太皇太後視人命如糞土,多少人命都不會讓她的眉頭皺一下,作為侄女的阿妙行事作風都和姑母完全不一樣。

“你不是早知道了麽。”蕭妙音聽到拓跋演這話,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拓跋演已經被太皇太後壓制了這麽多年,除非太皇太後活成個祥瑞,不然總有一天還是會給拓跋演騰出位置來的。

沒有哪一個皇帝被壓制了如此久之後,還會喜歡和太皇太後一樣的性子。最典型的,漢武帝被竇太後壓制成那樣,到了臨終為了不讓兒子遇見他年輕時候的狀況,竟然下令賜死鉤弋夫人,然後再令後宮中所有可能成為新天子養母的嬪妃全部殉葬。

一樣的都是皇帝,蕭妙音覺得拓跋演應該也差不了太多,雖然鮮卑人裏有尊母之風,但的確是沒有哪個皇帝願意被壓制的這麽狠。

“對啊,我早知道了。”拓跋演手裏拿著文卷,唇邊噙著一抹笑意。

“陛下,太皇太後令人給陛下送來一卷文書。”正說著,一名黃門趨步走入。

“呈上來。”拓跋演聽到是太皇太後讓人送過來的,開口道。

毛奇上前將那只長匣子接過,雙手呈送到拓跋演面前,拓跋演拿過打開裏頭的文卷一看楞了楞。隨後他的嘴角勾起來,帶著些許的喜悅。

蕭妙音見到拓跋演這樣,心下有些稀罕,拓跋演經常笑,但是這笑也分面上的和心裏的。她一眼就能看出來,拓跋演這回是真的心裏高興。

“阿演?”蕭妙音輕輕開口。

“……”拓跋演擡頭看著蕭妙音一笑,將手裏的文卷遞給她。

蕭妙音伸手接過展開一看,發現裏頭是一些平城周圍城邑的三長人選,“這裏頭……”她看著看著眉頭就開始皺起來。

“王……李……還有……步……”蕭妙音發現上面不是一些漢人大姓就是鮮卑中的大姓。

“這些都是豪強嗎?”蕭妙音說出心中的猜測,她對朝政並沒有太多的關心,看著文卷也只能靠猜。

“阿妙可真聰明。”拓跋演誇獎了一句。

蕭妙音頓時見鬼一樣的瞪著手裏的文卷,三長是什麽她當然知道,不然她之前的那些書就全部白讀了,三長制是太皇太後主持漢化改革的一部分,如今太皇太後將這個送到西宮,裏頭的意思就很惹人深思了。

在實行漢化之前,實行的是宗主督護制,後來太皇太後采取李平的那一套該鮮卑的老一套,所謂的三長制,就是在地方上制定鄰,裏,黨,三級,每一級都取鄉人強謹者為長,照著秦漢的老規矩,應當會選當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擔任,而如今擔任三長的幾乎都是當地豪強的人,其用心也一目了然。

果然世上的事就沒有簡單的。

“……”拓跋演拿回蕭妙音手中的文卷,面上的笑意越發濃厚起來,那雙黝黑的眼眸看到的滿滿的都是他面前的那卷文卷。

蕭妙音看著拓跋演,心下開始羨慕。說實話她羨慕的人挺多,在家的時候羨慕二娘,在宮中見到了太皇太後的陣仗,她心裏隱隱約約有些向往。人能到太皇太後那一步,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十分難得了,即使裏頭有時運,可是也要靠自己的。

“阿妙?”拓跋演回過頭看著蕭妙音一副快要撓他的模樣盯著他,不禁吃了一驚,他這段時間常常將蕭妙音帶在身邊,甚至晚上也是留她在昭陽殿,蕭妙音自己的宣華殿都沒有住過幾夜。

“阿演……”蕭妙音趴下來垂頭喪氣的,“阿演我覺得自己每日都沒甚麽事可做。”

“我說過要你掌管宮務,”拓跋演好氣又好笑的捏了一把她的臉,蕭妙音不滿的伸手就去抓他,結果一把抓了個空。

拓跋演是有意讓蕭妙音來掌管宮務,宮務原本是皇後的職責,雖然說如今蕭妙音還不是皇後,但拓跋演已經有意讓她提前練練手,到了真的被冊命皇後,也能很快的適應。

“可是……”蕭妙音垂下頭,拓跋演當然和她提過這件事,但是一旦掌管宮務,勢必要牽扯到皇後之璽的事,宮務按道理都是由皇後處置的,她一個貴人印按上去,自己都覺得臉紅。

“我知道,你在等東宮開口是不是?”拓跋演那裏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他嘆口氣搖搖頭,“你大膽的時候是真大膽,可是小心起來,比起那些老狐貍也差不了多少。”

“小心點總是沒錯的嘛。”蕭妙音回道。

“也是,小心總是沒錯的。”拓跋演對蕭妙音這話心有戚戚焉,他看了一眼手裏的文卷,“看來這漢化不容易。”

“當然不容易。”蕭妙音坐在那裏,給他整理了一下案上的書卷,“畢竟這些東西都是要動那些人的米缸,能不著急麽?”

“米缸?說的真是貼切。”拓跋演噗嗤笑出來,“照你這麽說,這一次是難以前行了?”

“才不是,”蕭妙音見著拓跋演只是問問她,不是真的正兒八經的和她談論朝政,她說起話來也格外的沒有負擔,“還記得當年秦孝公改革舊事?”

秦孝公任用商鞅改革,阻力也大,結果商鞅動用的是強硬手段,秦人性情暴躁容易發生事故,兩個村的人打起來,直接抓起來殺了,屍體一堆在河邊。貴族攛掇著太子犯錯,太子也一並受罰,高壓之下,不服也得服。

“……”拓跋演看著蕭妙音,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你對這些事有興趣?”

“才沒呢!”蕭妙音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去,“這些事好多好麻煩,而且也不是我的分內事。”

“……好好好,是我不對。”拓跋演連連向她道,他手裏的文卷放在一邊,那份文卷裏的問題,處置起來不是一日兩日的問題,也不急於一時想對策。

“你不對的地方還多著呢。”蕭妙音見著他有正事,也不打算繼續跟他這麽嬉鬧下去了,她在這裏拓跋演是沒多少精力出來做事。她喚過自己宮中的小黃門拿過幾卷書籍,跑到偏殿看書去了。

拿書的小黃門便是上回給她讀書的那個,能夠認字識文的黃門不多,人才難得她就幹脆提拔到身邊用。

“劉琦。”蕭妙音給這個小黃門取了個體面名字,這小黃門也不是漢人,原來是羌人,她給改成漢名了。

“貴人。”劉琦長得白白凈凈,看不出多少異族人的模樣。

“你將昨日我沒看完的書拿來吧。”蕭妙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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